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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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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監控

我和董媛陷入了膠著。

董媛對於這件事情絲毫沒有什麽主動的看法,但是倒是會跟著我一同思考,雖然她的思考毫無用處。

她說要不要全班到處問一問,或者去男生宿舍問一問宿管,或者幹脆全年級問一問?

若不是當場看見她認真的表情,我更加會以為她不過是拿出來香草口味和巧克力口味的雪糕問我吃哪個比較好。

我伸出筆來將她的想法一個個敲碎,告訴她哪個都不具有可行性。根本不會有人因為葉亮的事情而出賣陳夏涼,具體想來,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蘇放買回來一些零食放在我桌子上,順便還好心地幫董媛捎了一瓶橙汁。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煩,對董媛頗有微詞,但是卻也是嘴硬心軟,允許董媛稍微坐一下她的位子。

就這一瓶橙汁董媛快要感恩戴德,不太好意思地說了謝謝,從蘇放的座位上站起來。

“如何?”

我搖搖頭,擰開一瓶礦泉水,說:“太難了。”

董媛也附和著點了點頭,說:“太難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但是極力思考的樣子又讓我不忍心說什麽。

門口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時不時冒出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來,我打了個哆嗦,用手摩挲著胳膊。

“他們因為暖壺的事情在吵架。”蘇放解釋說。

我聽起來還是不太懂,因為暖壺有什麽可吵的?

“哦。”董媛恍然大悟,“估計又是拿錯暖壺了吧。”

我不太懂她們住宿生的事情,暖壺還可以拿錯嗎?

董媛給我解釋:“因為大家有時候為了圖方便,就把暖壺都放水房了,有時候就拿錯了。”

“偷壺賊!”從門外傳來尖銳的聲音。

“吵得很激烈啊。”我說,“這日子安穩不了了。”

刺耳的上課鈴聲終於在此刻響起,外面的人群終於散去。一個個子高高,瘦瘦的男同學走了進來。

他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鏡,臉頰上布滿了痘痘,一張滿是怒氣的臉通紅。

尖尖的尾音還餘留在他的嘴邊,他嘴唇氣得發抖,回到座位上將亂七八糟的書和卷子一捧,扔到了身下的箱子裏。

我想起來,他和葉亮是一個宿舍的,而且,他也是陳夏涼不喜歡卻又不敢惹的對象,張浩。

他和班裏的大多同學的關系都不好,為人小氣,斤斤計較,說話尖酸刻薄,做事情一板一眼也不靈活,是個刻苦努力學習的人。

照蘇放的話來說,是吭哧吭哧的老黃牛角色。

但是也是一個難得的說實話的人吧。

“嗯嗯,欺負了,我們宿舍葉亮掃地拖地,洗衣服,嗯,洗襪子,打洗腳水,倒洗腳水,包括……”體育課的時候,他一邊寫作業一邊跟我說,倒也是兩不耽誤,說到此刻,刷刷刷寫著的筆反而停下來,擡起頭來似乎在努力回想,最終他偏著頭,將筆戳在下巴上,很認真又很疑惑地問我:“你說,怎麽他們叫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我也是醉了。”

我正想要認真地解釋,他突然又問:“陳煜你不學習操心這事幹嘛?你上次周考考得真垃圾啊,數學三角函數怎麽都做錯了?”他撇著眼睛看了一眼董媛,思考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麽卻也沒有說,但是最終是不吐不快,推了推自己的黑色眼鏡框,認真地說:“你不睡覺真的是稀罕事,趕緊好好學習吧,你這樣高考能考多少分啊?還有就是,”

他從書桌裏掏出來一個面包,包裝袋已經被搓得皺皺巴巴,問:“這個明明是兩塊九,我給了你三塊你難道不應該給我一毛嗎?”

“誒,我都說了等我有一毛就給你嘛。”

“一個星期了。”

“一個星期了,我這不是沒有,沒有一毛錢……”董媛說話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我眼看著他們要因為一毛錢吵起來,趕緊岔開話題,問:“那他們是不是打過陳夏涼?”

這似乎在他那裏是個不重要的議題,他又拿起來筆,在紙上一寫流出厚重的墨水。筆尖掉珠了。

他嘆了一口氣,從深藍色的臟兮兮的筆袋裏拿出一支已經用完的碳素筆芯,掏出指甲刀將筆尖的部分拽了下來,將壞掉的筆尖拔下來,進行了調換,在紙上劃了幾下就又出水了。

“應該打過吧,但是我沒看見過。”

“你肯定是走過去了。”董媛在旁邊憤憤地補充。

“我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應該打過,你知道應該打過就是看見了!”董媛斬釘t截鐵,蟄伏已久終於抓住了這個人的漏洞。

隨後她意識到自己說話聲音太大,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圍,發現沒有人註意她,這才挺起胸脯理直氣壯地補充:“你就是看見了,但是選擇性忽視了。”

她很自信地說出結論,但是對於張浩而言沒有任何作用。

“有這腦子用去學習多好。”張浩說,“你有這時間用去學習多好。”

後半句是對我說的。

不過讓我吃驚的是,張浩似乎也並不覺得葉亮的離開算什麽,他絮絮叨叨教育我教育董媛,對他而言,葉亮的離開只是一個床位的空缺嗎?

他竟然連我的三角函數都關註了。

“葉亮就不該自殺,你看他爸媽多可憐。”張浩搖了搖頭,“天天在辦公室,不過要的真的有點多,你說這跟學校能有什麽關系?”

“不過,”他突然心有餘悸地說,“他真的嚇到我了,我還不太習慣那個床鋪沒人,有時候半夜起來怪瘆人的。”

“我還以為你沒什麽感覺。”我說。

他寫幾筆擡起頭來說幾句,寫幾筆跟做夢做迷糊一樣說幾句,我也不知道他這題寫的怎麽樣,只知道再這麽寫下去,體育課都要上完了,我們又要偷偷跑回去集合點名了。

“大姐,一個大活人沒了,怎麽會沒有感覺?”他驚訝地看著我。

“所以他們在哪裏打的陳夏涼?”我問,“有沒有監控什麽的?”

他又回去繼續寫他的作業,說:“沒有。”

大概過了很久,在我以為他要深陷進練習題的時候,他突然擡起頭,推了推眼鏡,說:“好像,還真的有那麽一次。”

張浩說那是唯一的一次,之前他都沒有看見過,但是那次他記得清清楚楚,隱約看見他們把葉亮推進了操場的器材室。

我和董媛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的操場上還有器材室,後來張浩帶我們去的時候,才知道坐落在操場角落的那個破木屋就是所謂的器材室。

我從來沒有註意過那個破屋子,也從來沒看見那裏有人,它掩藏在操場的一角,藏在許多樹中,乍一看像是荒廢已久的破屋子。

那裏面落滿了灰塵,腳一踏進去就落了一層的灰,架子上擺著各種體育器材,籃球足球,不過大多數都癟了一半,像是一個大碗,或者是看不出網格,其間結滿灰的網球拍或者羽毛球拍,裏面也根本沒有人在看管,基本上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狀態。

我們不懂學校留著這個地方的意義何在,總是全是灰塵,裏面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用的。

一進來我就絕望了,根本不相信這裏面還有監控攝像頭的存在。

再往裏的角落裏,有一處灰塵明顯與外面的不同,薄了許多,也沒有外面的均勻。墻壁角落裏全落滿了剝落的墻皮,大塊小塊看得人頭皮發癢。它們落在地上,都是灰黃的顏色。

董媛蹲下身去撚起來一小塊,在觸碰的那一瞬間,她指尖的溫熱瞬間將墻皮化為塵土,染臟了她的手指。

她又撿起幾片,卻是暗沈的黑色,或者是紅色。

“這是血嗎?”董媛問。

我湊過去,悲哀道:“或許是吧。”

我擡頭望向早就已經結滿蜘蛛網的房頂,朝著角落看去,希望能夠發現什麽東西。

在到處都是灰的世界中,在房頂的角落處,我看見掛滿灰塵的白色的機器,它泛著並不明亮的光,但是我看得出來,那是一個鏡頭。

“有監控!”我說。

張浩和董媛齊刷刷地看向我。

董媛高興地撲騰過來,叫著:“真的有誒。”

“壞的吧?”張浩猜測,“這地方的監控怎麽可能是正常的?就這東西也有人偷?”

我沒理他,想著有監控我們大概就成功了一半了。

我以為學校會直接讓我看一眼監控,卻是忘記了監控不是誰都能調用的,要班主任簽名才行。

張浩已經不願意陪著我們耗下去了,在帶我們去了器材室之後就回去繼續幹他自己的事情。我和董媛編造的理由被監控室的大爺一一回擊,要旨就是一定要有班主任的同意。

然而在班主任這裏,我的丟書丟錢丟卷子統統不能理解,首先他驚訝於我竟然會跑到那種滿是灰的地方去寫作業,其次他覺得我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被偷的價值,肯定是被清掃垃圾的大爺大媽們隨手拿取垃圾桶扔了,就算是看監控也沒有什麽價值。

“根本不行。”他不知道在電腦前刷著什麽,一邊不耐煩地跟我說,“找不到,別浪費時間了,趕緊回去吧。”

“老師,我書包裏真的很多重要的東西。”

“找不回來,你下次長點記性,去那裏幹啥去?就那小破屋的監控,說不定都是壞的。”

我站在辦公室許久,卻也得不到任何同意。

我扭捏了許久,終於放棄了掙紮,將真實目的告訴他。我想著告訴他,他總歸是比我們有用的吧,要是這件事情不用我們管更好了。

“老師,體育課的時候,陳夏涼他們把葉亮拖進了那個小屋子,他們打他了。”

班主任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眼神的目光像是在問:“然後呢?”

“老師,那個監控就是證據,如果有的話,就能證明陳夏涼欺負了葉亮,葉亮他的自殺是和……”

聽到葉亮自殺這幾個字,班主任眉頭緊鎖,鼻子眼睛都帶了點說不出的抽搐。

但是最終他還是將他的頭埋進電腦文件中。

“至少應該調查一下,這樣子能夠知道,到底有沒有關系。”

我本來想說就是有關系,然而班主任的那張臉似乎十分不喜歡這樣的措辭。

我也知道他被葉亮的家長搞得很煩,可是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的話,他的壓力難道不是會小一些嗎?葉亮的自殺,不是因為學校,不是因為老師,更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有人欺負他,他自己,撐不住了。

“上次你爸來了之後,葉亮的父母沒有再找你的麻煩了吧?”班主任突然問。

“我爸”?我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誰。

我當即要脫口而出,那不是我爸,但是下一秒我意識到,現在是求班主任辦事的時候,不能沖動。

“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班主任沒有說話。

“老師,如果真的是因為陳夏涼葉亮自殺的話……”

這次,他倒是終於從深埋的電腦文件中擡起頭來,推了推眼鏡,困惑的問我:“陳煜,離高考還有多少天?”

在那一刻我甚至真的低下頭去思考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甚至真的在思考這個月有沒有三十一號,然而不過是一秒,我整個人清醒過來,聽見班主任在我耳邊說:“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得了。

“適可而止。”他說。

適可而止。

“看看成績吧,”他將電腦屏幕轉向我,“一直在下滑。”

看到電腦屏幕上的黑白色成績單,看見我自己的名字,看見董媛的名字。

果然,他是站在陳夏涼這邊的,從以前那些不疼不癢的處罰,我就能看出來的。

我灰頭土臉地回到教室,看見董媛那張期盼的,熱烈的臉,無力感從上到下席卷了我。

董媛依然保持著她的微笑,安慰我:“沒事沒事,車到山前必有路。”

董媛第二天直接消失了一上午,再次出現的時候覆在我耳邊輕輕說: “看到了。”

她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

當時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向後離開退了兩步,避開她的噴嚏,下意識地反問:“看到了什麽?你上午哪去……”

“監控。”她附在我耳邊說,“我親眼看到了,11月2號,他們把他拖進去,拿水管子往他身上淋,他們一起踢他,我什麽都看到了……”

“阿嚏!”她重重地打了個噴嚏,隨手拽過我桌子上的衛生紙擦了擦鼻子,還沒擦幹凈地急切地靠近我,問:“我們下一步該幹什麽呢?”

她倒是有點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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